高处有舞蹈

佚名 2024-04-21

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总要说人老先老腿。腿老了,人就越发觉得整个身子都在往下坠,往生命的低处陷落。谁不知道人类永恒的栖息地就在下面呢?即使如何愚笨者,到了苍老年岁,都能明白自己归宿的,随便跺一跺脚便知晓了。于是,总要忧郁一番,抬起头来仰望苍天,感慨世事匆匆,之后低下头去,随时间升起的,则是一阵阵无声的叹息。年轻时节的空间无边,时光饱满而充足,有谁低头思念,抬头怅然过?青春的时空是平行的,没有生命的挤压,便奔跑和炫耀在天与地之间的地域,目中无人,逍遥快活,在歌星嘴里,就成了“年轻无极限;“青春没有失败;,尽管很多人早就失败得极其悲惨,但就是没有谁愿意承认,因为那是放肆和输得起的青春,在我看来,他们没有理由和必要意识到深处的永恒寂静,也不可能懂得高处的流云,理想主义的灿烂光华,还有那些唯美的舞蹈。
  所以,当我带着悠然于山水之间的状态莅临丽江的时候,我承认了曾经对青春时光的误解和偏执,在高原,高原之上,青春和现在我的终于重叠,终于融会为一体。我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过惯了寂寞的晨昏,走惯了孤独延伸的每一条路。所以,我的到来,也就是我对丽江的朝访,肯定与一切游人不一样。我意识到,丽江和我在我们见面的刹那,就处于信仰的范畴和光环之内,纵使热闹和繁华就在鼻子底下。我们不会因为彼此抗拒物质和热闹而以为对方极端迂腐可笑,因为在前生,我们就在某种信念招引下,在理想主义的高处相识,而今只是再次见面。
  旅游中的丽江在概念上已经有了当代的气息、影子,甚至就是当代城镇开发和商业化的模式。但我并不在意这些,那只是表象,就像一个穿着西装的人或口袋装满了钞票的人大抵决不会成为贵族一样,丽江的骨子里依旧是那个触摸大块蔚蓝、流云、雨雪、苍鹰的羽毛、传说、东巴的文明和因寂寞而自足的丽江。懂得这些的人,和我同在,与丽江共饮。不懂得的人,开始绝望,咒骂,永世不再来,或者热热闹闹地来,赶集一般,走亲戚一般,比赛一般,炫耀一般,闹闹嚷嚷之中,拍几张照片,伸出二指做出胜利状,嗲声嗲气地说几句很时髦的话,就美其名曰:“偶吖,可是去过丽江滴!也!;是的,人人都有自己选择朝拜丽江的权利和方式,流徙的游客,铁打的营盘般的老丽江,看与不看,都是别人的事。
  但是,丽江是属于少数人的,她的古老、沧桑和幽雅里一定为少数的人设置了位置。她等待着他们,等待着我,不曾懈怠片刻,不曾浅薄,更不曾装模作样。她以高原的方式和我隔绝,犹如日月相离,却又以高原的方式伸出手来,我们共同拥有了心与手的感应,有了诗歌,也有了锅庄。
  雨,适时而来,适时而去。锅庄里的四方街,适时而舞,适时而息,又适时再舞。于是,在透明而强劲的高原阳光下面,从诗歌、传说和荧屏上审美到的骑在马背上的锅庄、系在女子裙摆上的锅庄、挂在男子刀箭上的锅庄、游移在流浪者背影里的锅庄、团着幸福的火光旋转的锅庄、为忧郁的情人闪烁的锅庄、在东巴文字里扎根的锅庄、在鹰笛里悠扬而坚韧的锅庄、在高原的高处接近了神的锅庄,我都亲眼见到,亲手相绾,亲身进入,舒展被心灵昭示过的四肢,成为丽江的一个元素,成为高原之上的舞者。任何世界性的物质和利益、商业的色彩和热闹的唾沫,都无法让她停止激情的舞步。这是一个在舞蹈里活着的丽江,她全部的精华和美,都浓缩在了四方街。世上所有的光集中于此,就有了太阳。无论是欣喜,还是忧伤,只要是泪水,洒落于此,就是高原洁净的雨,多少人沐浴在这样的天雨下面,纵使全身湿透,也照旧翩翩起舞。世上的节拍,乐音,肢体强烈的颤动,都将汇集于此,在纳西男女的感召之下,成为锅庄,我们心灵最高最亮的图腾。
  是的,尘世所有的街道都通向四方街,即使商贩和永恒的孤独者,都面朝四方街,所有人的脚,都将抵达这里。每个人都在舞者的神韵和气息中成为另外一个人,他们会追随舞者,用笨拙的身体,生涩的肢体语言,诠释自己全新的感受。他们彼此的手上,不再是权势、钞票、刀枪、纸笔、锅铲和绝望。即使最不懂得,甚至是厌恶舞蹈的人,也会围在舞者四周,感慨,激越。丽江不是功名利禄,不会让俗人嘴脸都是铜色铜臭。四方街不是阴谋的后院,所以它让每个人心地坦然。舞蹈不是不可告人的关系,它让我们从骨头、筋脉到心灵、精神和理念,到信仰都变得那么轻松,纯粹和美丽。是的,舞者是纯粹的,他们以轻盈和谐的步态,呈现出了丽江的质地。他们更以自然造化赐予他们的灵气,以宁静致远的气运,将一个在茶马道上诗意一般生活着的民族的梦和理想铺展在这壮美的高原,高原也翩然舞动,流云为之击节。他们走出东巴神宫,追随马背上的情人,月亮之上的传奇,又流连在这块多情的土地上。无数个分离的他们,无数个曾经迷失于物质世界的你们,无数个在长夜里徘徊的我,立即共舞于世界的最高处。
  我继续思索着。在我们庞大的物质世界里,城市因为扩张了地盘,使它们心灵的空间越来越狭小,富裕和闲适的人们缱绻在疲倦和空虚之中。乡村因为决不满足于古典诗歌的熏陶和清洁空气的嘲笑而开始触及城市的肌肤和分享利益,使享受生活的人们不再记得杏花何时盛开,远去的人也极不情愿地回到家乡,做一做父母的客人。我们所愿意奔赴的前方,有着极不愿意的回归,哪怕是回首一望。我们所愿意死死守侯的空间,有着没有灵动的眼睛、心灵和诗歌。我们能听到歌声,却听不到来自灵魂的旋律。我们每天看到匆匆忙忙的人群,看到扭动的生存的身躯,却看不到心灵的颤动。我们看够了舞台上机械的、呆板的、一招一式的训练出来的姿势,那些带着我们的心和理想旋转和飞翔的舞蹈却再也不见了。模式化的肢体动作,哪来的心灵的语汇?于是,我们出来,旅行,看天看地,渴望生活从此活跃,解开命运的绳索,将自己引向自由。可我们又心疼物质,计较得失,追名逐利,最终还是回转身去,以一个个极其不情愿的方式,重新坠进日常生活,单位人事。物质的舞动,像尘埃,像风雨,把人们囚禁在毫无生机的世界里,直到棺材咧开黑乎乎的大嘴,将他们一口吞下。
  但我不能成为其中之一,每日总有新的树叶在枝条上向我摇曳,那是舞蹈。每天我都能在运动场上锻造筋骨,那是舞蹈。每天都能让心事在文字和艺术中过滤,那是舞蹈。每天我都能在夜晚的静谧中开启意识的窗户,寻找月光,星辰,流云,蓝色的故事和整个世界的秘密,那也是舞蹈。而今我留恋在丽江,将心灵浓缩在四方街,恣肆地跳动在舞蹈里,是丽江,也是我自己,将自己带到了圣洁的区域。丽江于是成为我的个人所得,地理上的丽江则为众生所有。我往昔的歌诗、故事和个人记载,属于过去时的人们,现在,我则是舞者,在高原、寂寞、心灵、信仰之最高处跳动的舞者。是的,我是有信仰的舞者,因为信仰,丽江成全了我的孤独和诗意的造访。因为信仰,世界成为温暖的家园,纵使黑暗,也是光明,纵使寂寞,也是关爱,纵使死亡,也是再生。我熟悉的脸孔,再次飘忽于尘世,未曾熟悉的一切,却一一落下,成为我在世的舞蹈,让我全心陶醉在陌生与陌生的境地,成为锅庄的精灵。我收集了我全部的情感和思想,将自己放逐在有它们衍生的舞蹈之中,我还在乎那些身外的虚名和利益么?我何苦还要迷糊那些摧折性灵和思想的功名呢?我必将永生成为这样的舞者,越过山峰、田野、城市、村庄、校园、坟场和海洋,来到东巴古乐演奏过的场所,这里是茶马古道上的一个装满了传说、爱情、青铜的武士和锅庄的千年的家园,有最高的杨柳,小桥和流水,水车也永不停息。
  高处有舞蹈,宛如雪山之上的雪莲盛开。我们执意留恋这美的高度,丽江以领舞者的方式,让我们被众神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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